岳千寻

坊间传说,终是太过轻巧

《长相守·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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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私设;

省男衍生;

小段子,无文笔;

再次期待《声临其境》年度大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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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李小男」


民国二十八,庚辰年,葭月潜龙。


铅云堆积翻滚,自远方倾碾奔腾而来,侵吞染透天际线最后一丝湛蓝。

被黑云死死扼住咽喉的寥廓苍穹,挣扎间终爆发出低沉雷鸣轰哮,静待一场婆娑暴雨破空穿云,落入这流离乱世。

终于,破空坠落的第一滴跳珠白雨,悄无声息地坠落于深深庭院之内,四方天地之间,沁入仓库门口干裂坚硬的沙土里,砸得点点深褐浅薄水泽。


仓库里很静。


静的听得见雨水自屋檐纷然滚落,掉入泥泞水洼时所激荡开来的微微涟漪。

微弱涟漪在带队冲进来的男人眼中,不断荡漾蔓延,顷刻化作万丈狂澜波涛汹涌。隔着数十只黑洞洞的枪口,李小男瞧得一清二楚。


自男人走马上任汪伪特工队分队长后,便会隔三差五的送她各式各样的洋玩意儿。可最得她意的,偏是他初赠的一副水墨古卷。

当年男人在76号崭露头角时,用足足攒了数月的月钱,迫不及待地跑到陶尔斐斯路青来画廊,将一直悬挂于东南角无人问津、却无意间入了她明媚双眸的那副古画全价买下。



那一日,他冒着微雨叩响她的门扉,自军绿色的雨衣中,将以层层牛皮纸严密包裹的画卷,小心翼翼地掏出,笑眯眯地捧到她眼前。她接过画卷,明艳微笑未进眼底,却尽数洒落在男人心间。


画中男子墨发如瀑,皆以银冠作马尾以束。一袭素缟,所执长剑柄雕盘龙,剑刃薄胜曦霜,朱砂作血,自剑尖步步滴落。墨点秋瞳怅然蓄泪,决然慷慨。


天光晦暗下,二者的轮廓似逢一瞬重合。然,死生殊途,亦不过一瞬。像,终究不是。何况旦夕恍然乎?




“你是‘医生’?”

“我的志向,是治病救人。”

女子回眸浅笑,眼底的坦然,轻而易举的穿透笼罩生死的重重阴霾,本是雾雨迷濛,偏做日光倾国。




终年暗无天日的76号特别行动处刑讯室,终于迎来这一缕灼灼日光。

只可惜,黄昏竟来的这样早。



“苏先生,其实一个连甜都没尝过的人,心里又能苦到哪儿去呢?”刑讯室内,殷红鲜血自电椅蜿蜒淌落,染透了女人洁白的碎花洋裙。

这朵以热血与信仰浇灌的向阳花,连凋零都美得如此夺人心魄。


伟大的演员,就连谢幕,都如此令人刻骨难忘。









「天启·牧云昀璁」



从前有个古瀛陆,

陆上有个天启城,

城内有个长公主。


一个,嫁不出去的长公主。



市井皆传,凡是她中意的男子,但不顺遂她的意,顷刻间便叫你人头落地,不得好死。

孔世家的遗脉公明,便是如此。万箭穿心,百官监刑。

如此暴虐的长公主,谁敢言娶?倘若将这一尊神请回家,来日一个不快,便是灭族的滔天罪祸。



你看,总是男人的权柄之争,输了赢了,偏都要女人站在荣耀与仁慈照不到的阴暗面。



若是再早个七年,

昀璁也不是不想嫁给公明这样的年轻才俊的;

只是她一早便瞧出,

纵然是再早个十年,公明也根本不想娶她。



如今正好,她找到了一个更加出挑的青年才俊。虽不在这天启城中,但他许诺过她,有朝一日,他会来娶她。


南燕逐青云,振翅向北归,清风追白日,扶摇九霄阙。女子执瓢舀水,一瓢瓢浇于满庭盛放之艳丽桃李所深深扎根的沃土之中。李枝与桃枝红白嫁绕携生,似浮海漫漫,似峰峦连绵,似皑皑白雪,似交错跳跃红焰,似飞瀑蜀锦,似天启城头的灼灼烈日。似,一道期盼的目光,灼热而含蓄。


“终究还是皇弟赌输了。”昀璁长公主微一垂首,算作见礼,却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

“皇姐你不知,公明的心,已不再属于大端了。”未及而立的帝王,鬓角竟凭生得一丝霜雪来。

“我救不了公明,你也一样。这世间唯一能够救他的人,已经不在了。”成片桃李芳菲下,昀璁伫立远眺,柔声喃喃,不知是念给谁听。


年轻的帝王终是沉默着离去。

女子眉梢眼角所露,是他无比熟悉的神情。是喜欢着一个人时的切热与期盼,是爱与欢喜结出的果实。

那神情太过灼人耀眼,以至于他难以亲口同自己的胞姐讲,昀璁,这世间能够救我们的人,都已不在。




昀璁等的人,名唤高酋。

牧云昀璁与高酋的初见,在七载前。



未平元年,新帝昏聩染疾,外戚南枯氏肆机擅权,大肆诛杀牧云皇室、朝廷异己。长公主昀璁携帝玺趁夜出逃,沿途牧云死侍尽数死于南枯亲卫之手。

一路且阻且进,直至封国东胤边境。恰与一队人马狭路相逢,凡剑光所掠,难免血流漂橹。




原以为,是落入俗套的英雄救美,却不曾想,掀开轿帘的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墨袍男子紧皱的眉,疑惑的目。

公明……竟是位女子吗?

她得以逃出生天,竟是他救错了人的缘故。



四目相对,霎时默然后,男子缓缓伸出手,将轿内因恐惧颤抖不止的玉手紧紧握住,带入怀中翻身上马。女子纤纤皓指与男子沾满鲜血的修指互叩,似忘川黄泉两畔争相盛放的曼陀曼珠,泪血交缠,生生寂灭,生生不息。




“将你留在高家,恐怕是个大麻烦。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公子若要杀我,当日,便不会牵住我的手。”

“你是我的人,你的性命,自然是我说了算。纵然是阎王要将你夺去,这笔账,也该划在我的生死簿上。”

高氏在东胤也算富甲一方的名门商贾,昀璁隐瞒了身份,留在高家。



她喜欢高酋是真,

欺瞒高酋亦是真。



她沉溺在凡俗女子的悲苦身世之中整整七年,却瞧不见暗处淌在他剑锋上的血,那些一个个因她而死,甚至为她枉死之人的血。



直至五千南枯精锐铁骑以搜寻牧云皇族为由,得准踏入东胤,铁蹄踏碎高家堡,血洗全堡足七百一十四口。高氏一族抵死反抗,近乎族灭;南枯精锐亦元气大损。



同月,燕北趁南枯调兵东行,天启防守空虚,起兵勤王。帝牧云笙遂夺权复位,涤清外戚,归政于君。三日后,帝诏,派仗仪兵护,迎长公主昀璁还都。



昀璁原以为,高酋再不会待她如从前。

可启程回天启那日,他还是来了。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不顾颜仪,自轿辇上踉跄而下,将他紧紧拥住,久久未肯有丝毫松懈。


“高酋,同我一起回天启,好不好?”昀璁哽咽着开口,似痴人说梦。



“等我……”

“好!我等你。我在天启城等着你。”



男子一袭素缟,唇角微动,终沉默着瞧轿辇渐行渐远。


回不去的,皆是从前;说梦的,尽是痴人。


于是乎,欺骗,顺理成章的借着命运之手摇身一变,成了期盼。




未平二十年,葭月初七,帝偶染邪寒,病重难愈,遂召东胤高僧三奘入天启,行法事开坛论经,以驱邪祟、积德果。


高僧入帝都的一日,天启城万巷皆空,惟城东街市行客满溢,皆为一观大师风采。


那一日,昀璁正自玉阙阁遥遥一瞥,万民欢腾喧闹,惟危阁之上,一人垂泪如雨。


子时,玉阙阁走水。宫人竭力扑救,烈焰却好似混不辟水。满庭桃李,皆化焦土。惟一画卷遗于玉阙宫门,得以完璧无暇。是乃,长公主昀璁唯一遗物。


宫人将画卷呈于端帝,帝却连瞧也未瞧,便下诏将画作赐予东胤三奘法师。


法师奉旨承卷,翌日,竟不知所踪。



‘阿笙,帮我为他作一副画罢,我很害怕,终有一天会记不住他的样子。他性子有些戾,倘若他自我身畔走过,我却视若无睹,他定会不高兴的。’

只是,她好不容易记住的样子,却再也不是他如今的样子。








「东胤·高酋」



高酋的爱情可以浸染血腥,可以尸横遍野,却掺不得半分虚假。

生便是生,死便是死。生生死死,天道轮回,绝无转圜。


在遇到桃李前,身为高家堡自幼便不被看中的庶子,高酋以为,除了杀人之外,他什么也不会,他就是这样的,一无是处。


桃李的出现令他明白,除却会杀人,他还会爱人。



桃李,是他自南枯亲卫刀下所救的姑娘。她说,她是公明大人的贴身侍婢,以身为饵,将亲卫引至东胤边境,本无望求生,未料在此得遇他接应,保下一条贱命来。



许是女子惊慌澄澈地双眸;许是十指相叩时,那玲珑掌心传来的丝丝凉意,似暖春微雨,润了他的心,摄了他的神。统领高家堡杀手营的高酋头一次力排众议,将桃李带回堡中,悉心照料。



高家堡素来奉行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平日虽近乎不将高酋当做高氏血脉对待,然当高酋提出要迎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妻时,却被全族长辈以“暗通风尘,辱没门楣”为名,严词拒绝。


幸而高酋早早便将这些老骨头的世故白眼,看透、看淡、看冷。


高家嫡子无能,旁支多出女儿。一边在暗里倚仗于他的杀手营,为高氏清除一块块绊脚石;一边在明里对他视而不见、不理不睬,视他为高氏的祸害与污点。

所谓正统血脉,不过字字虚伪,步步杀机。



故而,高酋将桃李迎入高家堡西苑时,主宗的老骨头们气歪了鼻子也无济于事。他们,不得不依靠高酋,来洗刷高家堡阴影之下的血腥与腐朽。

索性,双方心照不宣,各退一步。桃李得入高家堡,但始终无名无分。



他满怀歉意地对桃李提及此事,却未曾料想,竟换得她花容含笑靥,反轻声宽慰起他来。

“郎君心中如意,桃李便也如意。”

高酋瞧向她含笑的眸子,娇憨明艳的目光灼灼扎根于他心上,爱慕与欢喜的藤疯野似地蔓延,毫不掩饰,放肆生长。




桃李生的一双巧手。她的花艺乃是一绝,未出半年,高酋所居西苑偏由荒芜萧索变作满庭芳菲,葱郁勃勃,生机满溢;桃李亦擅刺绣缝纫,高酋所着衣衫,多为她亲手裁剪,有她在,他再不必将旧衣衫笨拙地缝缝补补,或从死人身上借衣裳来穿。



她只消无忧安乐,至于这高家堡内的人心诡谲,皆与她无关。那些由其他三苑派来的刺客,亦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他剑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漆黑夜色。而这些,她都不必知道。



这样干净的女子,世上的一切腌臜与血腥,都不该污了她半分鲜妍。


桃李十分听话,从不主动要求出门。惟有未平七年的上元节,她怯生地央着他,说还未曾瞧过东胤的上元节是何模样。


高酋,应了她。



这一夜,佳人点朱描黛,一袭桃红水纹罗裙,袅袅婷婷,更胜春桃盛放。南集乌鹊桥行人熙攘,素好玄裳的高酋破天荒地遂了桃李的心意,择了一件月白锦袍斑竹氅,银冠束发作马尾,敛去杀气显端方。


上元佳节,处处跃灯火,银花如星映城郭,恰似团温热却未灼人的火焰。高酋瞧着耀似白昼的街市,顿觉心间亦生火焰,灼烧这一颗浸没爱慕的心。



“高酋!”

女子满溢欣喜地双眸,承载着高酋梦寐以求的点点星光,足以点亮他深沉未明的夜。他浅笑着握住她的手,他们一起赏月,吃元宵,猜灯谜。桃李一声声地唤着“高酋”,似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就是她此生唯一的心上人。



作为高氏一脉的“耻辱”,高酋这个名字,只配生于暗处,似见不得光的影。以至于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唤的如此悦耳动听。


“瞧中什么,就买下来。”高酋略一低首,便对上身畔女子亮晶晶的双眸,忽觉沿街灯火皆失了颜色,任这世间千百喧嚣热闹,他眼中,却惟有一个她。



桃李的目光落在泥人摊儿上,但见她杏眸微闪,十分殷切地瞧他,如此模样,似极了讨糖吃的垂髫小童。她故意将摊上一个尖嘴猴腮的小泥人儿拿起,望向高酋,笑靥如花:“高酋,你瞧这小儿,像不像你?摊主,这个泥人儿我要了!”言罢便抬手朝他要银子。



她笑的开怀,他眉宇便欢愉更甚。原本环臂缄默地他忽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平素淡漠冷傲的语气此刻尽含宠溺:“原来,于桃李眼中,我竟是如此地猢狲模样儿?”



这一夜,平日温婉明媚的女子笑似银铃,眉眼皆弯如新月,靠在他怀中含羞闷乐:“高酋,我十分欢喜。”



“酋亦然。桃李,你且再等等我,一月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誓言绕耳,软玉于怀,胜却人间无数。



“高酋,我一定会等你。莫说一个月,便是十个月,十年,十生十世,我亦等你。”



三日后,高氏嫡子暴毙于东苑。高氏族长闻讯急火攻心,遂卧床不起。又七日,数名燕北商贾以货价不实为由,要求高家堡退还银款。一时坊间流言四起,小到农耕桑户大到封国钱庄,纷纷要求取银毁契。高氏一时间,四面楚歌。再八日,高氏名不见经传的庶出少爷高酋,修书燕北,由燕北王出面,复通与高家堡之商贸;随后,高酋开堡内银库,偿银兑契,恢高家堡信誉。狂澜力挽,人心皆服,高家堡二少爷高酋之名,一时远扬。


再十二日,高氏家变,高酋继任族长。凡存逆反者,皆被屠戮于杀手营刀下。



高酋精心设计了高家堡的衰荣,手上沾满了族人的鲜血,却仅仅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他为了她,不惧生死;却又为了她,怕透了生死。


南枯铁骑兵临高家堡的一日,正是高酋算准的良辰吉日,是他与桃李喜结连理之日。



可自己要娶得人是那个被他救下、名唤桃李的姑娘,而非什么怀揣帝玺、流亡千里的大端长公主牧云昀璁。



褪去被鲜血浸透、更显红艳妖娆的喜服,高酋一袭素缟,墨发如瀑,皆以银冠作马尾以束。所执长剑柄雕盘龙,剑刃薄胜曦霜,昨日血战所残血迹尚未干涸,自剑尖步步滴落。墨点秋瞳怅然蓄泪,决然慷慨。



“也不知道,待我身归九泉时,还会不会有人替我摆摆祭,再烧一二纸钱。”高酋瞧着遍布荒岭的新坟旧骨,放声狂笑着,砸下泪来。



不会有了,再不会有了。

无论是尸无定骨,还是入土为安,都再不会有人为他上香拜祭。

高家堡,生者,仅余他一人。




一切不过是遥遥居于天启城中,年轻帝王股掌之间的一盘棋。早在他昏聩之前,便布下的一手绝命棋。命皇姐携帝玺出逃,以寻高家堡庇护,借以挑起高氏嫡庶内斗;没有帝玺,南枯氏摄政便永远是名不正言不顺,故高家堡与南枯一战,在所难免;以高家堡牵制南枯精锐,燕北王便得以挥师勤王。



所谓的阴差阳错,不过是有心之人演给无心人看的。多年前东胤边界的狭路相逢,高酋根本没有救错人,他与牧云昀璁,不过皆是一枚棋子罢了。


然凡事皆有赌注,端帝这步险棋,赌的是情与人心。高酋未曾输在人心,却败在了情之一字。



时至如今,他亦未悔,为了她所犯下的种种杀孽,所布局的桩桩算谋。他本就是手沾血腥之人,亦不在乎多添几桩人命。可高家堡数百口无辜余众的性命,虽非他亲手所屠,却尽是因他而死。




她,不该欺瞒于他。

谎言说一万遍,亦不会变成真相。




佛曰,一切,皆为虚妄。




她启程回天启的一日,他正准备上恩慈寺皈依剃度。

他本想说,等他皈依佛门,自会替她将半生罪业一并赎尽。愿她可平安喜乐,另觅良人。

可她却抢过自己的话,满怀期盼的说着要等他。她眼底,是连生死轮回皆打磨不化的执着与期盼。





到底是,他将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竟不知,她自己早已成了说书人口中为万民惧怕唾弃、工于心计的蛇蝎美人。

高酋唇角微牵,无语凝噎。




青灯古佛,经书万卷,十几载弹指一挥间。他赎孽得道,终得果报。这一天,他奉旨临至天启城,宣扬佛法,令无量功德善念普照寰宇。

然众生之中,深埋巍峨宫阙却执念未休的一缕光华,终在这天,随落日缓缓坠入江河,悄然熄灭。


玉阙阁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天启城,废墟内埋这一颗心灰意冷的执,再生不出半分光华。




翌日,他得果飞升。










「忘川·桃李」




奈何桥下有只艳鬼,终日被淹在浑浊忘川水中,只因不愿顺从孟婆饮下一碗清茶汤。


轮回虽苦,却远比不得这忘川水苦。


不入轮回者,将永世浸于忘川,受千百怨灵啃咬,浊水反复没过头顶,生生窒息,不得消亡了结。


因为实在太痛,多数人选择遗忘;

可这只鬼,宁愿痛,也不愿遗忘。



鬼在等一个人。

等他也成了鬼,

一起投胎做人。




如此这般,十生十世,她百年千年的瞧着游魂一个个饮下孟婆汤,行过奈何桥,却始终没见过那个她不肯忘怀的容颜。



这一日,女鬼又被怨灵咬的血肉模糊,自忘川千丈浊水之中探出头来,一侧的脸皮耷拉在川畔猩红色的泥土上,垂首喘息。



“这位……额……女施主,可知奈何桥怎么走?”

女鬼刚要应答,数以万计的怨灵便又蜂蛹而至,将她自川畔拖入水中,把她的灵肉啃食零碎。也是奇怪了,如此血腥的场面,岸上人居然未曾惊慌逃窜,反而一动不动。



女鬼被撕咬的厌烦了,早麻木不知疼痛。勉力自忘川之中探出头来,眼前站着的,净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和尚。女鬼来了兴致,笑道:“你下来陪我一会儿,将我陪的高兴了,我便说与你知晓。”



和尚皱皱眉头,竟毫不犹豫地将草履脱了,竟作势要下忘川来。





“等等!”女鬼惊叫道:“你是傻吗?这忘川乃极阴寒邪凉之水,你这小小生魂,根本受不住!”

她又想骗人,却突然狠不下心肠。这样的世道,太多的好人皆被当做傻瓜。




“你便是那奈何桥下不肯轮回的艳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艳鬼本鬼了。小和尚,你是来找我的吗?”女鬼被怨灵抠出的眼珠将将垂在脸颊,却在藏不住欢喜的目光。



“是。贫僧前来,渡你。”

和尚将那句话说出口,艳鬼整整十日未曾理他。幽冥十日,便是人间足足一百年。




和尚便在川畔阖眸打坐,日日守她。



直至第十一日,她被川底的万年恶灵咬的狠了,禁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来。但见那和尚猛然睁开双目,径自取出一把乌墨色玄铁匕首,匕身布满了梵语经咒。




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么。女鬼绝望着苦笑,坍塌枯瘪的眼眶却留不下一滴泪来。

下一刻,和尚却将高高举起的匕首,重重朝自己的手臂生生割下去。




“住手!你这是做什么!”


“割肉救你啊。”和尚瞧着自水中探出、拖住自己掌心的森森白骨,温吞浅笑:“吃贫僧一块肉,百日之内,可免怨灵噬咬之苦。”



“那百日之后,千日之后呢?”

“那贫僧便再割肉给女施主服食。”

“我若将你吃了,你又当如何?”

“如此也好。女施主若将贫僧吃了,虽走不出这忘川,却亦可生世免怨灵噬咬之苦。”




“小和尚,你究竟意欲如何?”

“渡你。”



“如何渡我?”

“生肌换骨,再世为人。”




生肌换骨,投胎成人?是不是,就要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就如同,你这般。所谓普渡众生,也不过是一碗奈何茶汤,人走茶凉。

这是遗忘,不是释然。



她久沉忘川,怎会不知,仙僧托生魂、入地狱,超度一只不愿转世投生的怨鬼,便是积了大业德,方能修得涅槃罗汉果位。



“我叫桃李,小和尚,你叫什么?”

“贫僧,三省。”




幽冥,亢金辰,月中天,奈何桥头。


女鬼端起一碗尚有余温的茶汤,嫣然淡笑。想来,无论执剑护她、视她如命的高酋,还是那个清心寡欲、相顾不识的三奘高僧,终是在生生轮回之中,化作了一滴浅碧茶汤,茶香旦尽,了无挂碍。



“三省,我不是不知苦,只是未曾尝过甜。”

女子将茶汤一饮而尽,一步步,踏上石桥。



所谓的如意郎君,非是如她之意,乃是如他之意,遂他之心。

我入轮回,助你功德圆满,称心如意。



在瞧清小和尚望尽前尘、无欲无求的空洞双目时,她蓦然明了。

只是她与他,或有一人失意,或存一人得意,却从未曾,二人如意。








「沪上·苏三省」




民国二十九,正月十五,飞雪寒霜。



苏三省不懂,人为什么一定要靠信仰活着。

这些靠信仰而活的人,每天就不用喝水、吃饭、生活了么?



这些人,不也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披上了“鬼”皮时,比他们这些终日游弋在死亡边缘、旁人眼中真真正正丧失人性的“游魂”,还要像三分。



若非说有何不同,

便是他因过早看透这乱世薄凉,而歇斯底里,放纵疯狂;

他们,则因不甘沦陷于这样的乱世,伪装克己,奋起扭转。




“苏队长这么钟爱李小姐,最后却要亲手了结了她。”

“她本不为我而来,那么这一次,就当做,为我而去吧。”



他知道,她因信仰而生,她既然不能因他而生,那么,因他而死,也是好的。


他不是疯了,只是凡事看的太透,即是破了。破了的,再怎样粘合,皆是裂痕遍布,从前不复。

从此,他苏三省,惧无可惧。



正月十五,凛冽北风中的沪上晨曦,肃杀与不安藏匿流窜于将明未明的昏沉天色间。

一辆布篷车呼啸驶过,惊起絮雪纷扬,车灯匆匆闪过,打于皑皑积雪映得森然寒光,反照得车门上围绕着青天白日旗的一圈红边,显得尤为碍眼刺目。偶尔响起刺耳笛鸣回荡于行人萧索的街巷,朝郊野疾行而去。

李小男被粗暴地拖下车,入狱时所穿的纯白碎花洋裙已破损的难以蔽体,便套了件破旧宽大的墨蓝色长褂,袖口窜出泛黄发霉的棉絮。

推搡之中,李小男不慎被断枝拌住脚,一个踉跄重重跌坐在被拦腰断折于荒地的树干之上。他下意识去扶,李小男却视若无睹。

此时,黎明破晓。腊月的第一场瑞雪,在日光普照之下悄然消融,堆积于枝桠上的蓬雪簌簌坠落,点点落于李小男肩头,似一场朦胧难窥的纷扬薄雾。


苏三省一生阅人无数,亦欺人无数。未曾想,唯一一次坦诚,却成了被骗得最惨的一次。差点令他身陷囹圄,令他坠入地狱。

正如她对信仰的真挚如斯,他的爱意也绝不容半点虚假。


可纵使找了千般理由,万般说辞,举起枪的一刻,他竟仍旧痴痴奢望着,她还能如彼时一样,同他说一句:‘苏队长,救我。’




一切,不过执念成灾,痴心妄想。




子弹饱含着男人最后的柔情与温度,穿透了女人的眉心。





也许很久之后,李小男口中那束明亮的光,会长久地洒在这古老的神洲浩土,黎明升起时,每个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够抬头挺胸,目光坦荡。


可这束光,与苏三省无关。











「忘川·三省」





幽冥,亢金辰,月西垂,奈何桥头。


和尚合掌垂目,瞧着姑娘一步步踏上石桥,一步步,踏在他身上与心中。



桃李,其实,这忘川,并无千丈。

九百九十九丈忘川水,四苦五难,一丈永缺,名曰憾。




时历九百九十九载,生生轮回,怀阳间至憾飞升之灵神,可自九十九重天下,化身为桥,承十生十世渡人业,修至心中无憾,方果德圆满。

此桥,名曰,奈何。




桃李被鬼差投入忘川时不曾瞧见,一僧人自重霄直下,不为饮汤,不为轮回,甚至不为能同她说上一句话。


僧人自愿化身石桥,心中有憾,却无可奈何。他受十世爱憎践踏,受十生忘川腐蚀,只求能日日伴她。哪怕近在咫尺,亦是远隔天涯。


僧人法号三省,未得果飞升前,法号三奘,俗名姓高,单字曰酋。



僧人已枯修十生十世,然心中所憾,未减反增。

鬼差相问,他只痴痴望她,遂喃喃道,我欲救她,怕她不肯。



“她擅违轮回之道,久浸忘川,早化作厉鬼,罪孽难赎。纵入轮回,也要先做三世任人宰割的牲畜,六世遭人唾弃的娼妓,九世为人所弃不得善终之人。爱欲苦,执念苦,痴心苦,她逃不脱的。”






“我来替她。”

阴风轻拂,微扬起三省素白袈裟一角,泛起沉淀千载的袅袅梵香。但见他眉眼温润,一字一句:“以我千载佛缘,十世功德,不灭之躯。”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人生七情俱,六欲齐。爱欲甜苦,不过缘际会。

这执念苦与痴心苦,我,来替她偿。




护灵更迭,石桥重筑;

和尚虚晃金身渐趋削薄。


和尚只手端起茶汤,却道是,人未走,茶已凉。



茶碗空,他目中有闪,却再不知为何期待。只麻木着神情,迈步走过奈何桥。

自此,春草兰泽蔓,夏花艳华浓,秋霜残枫赤,冬雪没寒江,四时风景生生渡。他的故事,已然到头。










「江城·铲屎官」




叶琳愿意那以十个她最最最心爱的费列罗做赌注,地球,绝对是银河系中最危险的星球。


因为这个星球上生活着最危险的物种,这个物种代号叫做硕士论文导师。再具体到叶琳本人来说,他叫,傅子遇。



要怎么收服这只加菲呢?叶琳的脑系统正在全盘崩溃。




于是乎,她跑到书房,随意抽了张废纸,将自己的对策一条条列出来:



1.做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2.周天请他出去打cs

3·给他的笔记本升个级?




叶琳突然想到,上次她自作主张给傅子遇的笔记本电脑升级,结果薄教授发来的资料全部被清空……幸亏对方留了备份。一向温顺谦和的傅子遇抽搐着嘴角叮嘱她,没有事情尽量不要碰他电脑的神情历历在目……


不行不行,这种好心办坏事儿的事情,她还是不要做了。叶琳毫不犹豫的在“3.”上画了一个大大的❌。



4.端茶倒水,事必躬亲。

5.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6.他说往东,绝不往西。

7.美人计


……


傅子遇推开书房的门时,他老婆正忙着在梦里跟周公就如何讨好论文导师兼自家老公展开激烈的商讨与辩论。


书房里空空荡荡,惟有叶琳,小小一只,蜷缩在老板椅中,伏在电脑桌上,睡的香甜。傅子遇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前,生怕细微声响成倍放大,吵醒了他的睡美人。




将叶琳拦腰抱起时,傅子遇的目光落在了纸上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幼圆字体上——


《搞定傅老妈子的作战全攻略》






“哎,你回来啦。”叶琳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睡眼惺忪。

“嗯。”傅子遇回答的心不在焉,目光仍默默检索着纸上的内容。




“现在几点了?!糟糕,还没准备晚餐呢!”叶琳突然低呼道,但作为一个夫控,这种让老公饿肚子的事情,绝不能在她叶琳身上发生。这样想着,叶琳从傅子遇怀中扑腾起来,脚还没站稳就想往厨房跑。



“我不饿。”傅子遇一把将人捞回怀里,再次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轻声道:“开始执行你的作战计划吧。”




“啊?!”

“依我看,就从美人计开始吧。”





傅子遇怀抱美人,迈步走到开关边,“啪”地碰灭了灯。




生生轮回,万物荣枯;生生不息,惟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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